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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阴戏

发表时间: 2022-07-15

白花花的纸钱扔了一地,灵堂前面还插着一根招魂幡儿。

王老爷子的棺材就摆在当间,吹拉弹唱的师傅们皱着眉头,腮帮子鼓的老高。不远处还有几个和尚搁那儿念经。

我嘬着牙花子窝在角落里,看着那些孝子贤孙们又哭又闹,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的。

老爷子叫王斌生,年轻的时候当过兵,一身正气。为人也不错,小区里的孩子都爱跟他屁股后面,一口一个爷爷的要糖吃。

大概三年前吧,我搬到了老爷子家对面。本来我不太喜欢主动和人聊天的,可他见到我就非常热情的打招呼、唠家常,时间一久,我俩还就成了忘年交。

灵堂设在白塔村王家老宅的院子里,村长还特地请来了一帮唱阴戏的,专门为王老爷子送行。

十几平米的戏台就搭在灵堂的正前方,台子右侧坐着几位伴奏师傅。随着鼓点敲起,黄色的金锣哐哐哐的砸了起来,震的我耳朵疼。

黑面包公走上戏台,他的身后还跟着王朝、马汉、张龙、赵虎。

“龙图阁大学士要赴阴曹,日管阳夜管阴神鬼难晓,怜众生堕地狱不知分毫。每逢三六九,鬼门丧诰。”

穿着四爪大龙蟒袍的包公,嗓子是真好,唱的我脑瓜子嗡嗡的。他的手里拿着一条挂满铜铃的长鞭,向着戏台中央大踏步前进。

王朝和马汉先一步来到戏台中间,他俩转身背对着我们。再一扭身的功夫,台子上就多出来了俩纸人。

“小鬼开道,领君来到奈何桥。人世纷纷扰扰,黄泉大浪滔滔。彼岸花已开,愿君永常在,去哉去哉!”

包公的念白苍凉古朴,引得几个小姑娘偷着抹眼泪儿,尤其是那一句“彼岸花已开,愿君永常在”让老爷子的亲人们忍不住的流泪。

我的眼睛早就红了,从小到大我还没为了谁哭过呢,这王斌生老爷子算是头一位。

“好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?前两天还说一块去钓鱼,顺道上趟东岩公园相亲角给我找对象。老爷子啊,你走了,我可真就是孤家寡人咯!”

我盯着灵堂里的那口黑棺材,不断地叹气。

阴戏还在继续,包公的唱词越来越悲凉。张龙和赵虎带着两个纸人,开始沿着台子边缘走圈。

其中一个纸人穿着大红色的衣服,额头上贴着黄符纸,嘴巴是渗人的血色。

在赵虎拿着它经过台前时,我猛然间发现,纸人的眼珠子好像动了一下。

我揉了揉眼睛,有些无法相信的盯着戏台。等赵虎再次转到台前时,纸人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忽然,它的嘴巴一张一合,好像在说什么话。我下意识地抓住椅子的扶手,脑袋一阵阵的发晕,我绝对没看错!

诡异的是,其他人并没有发现纸人的异常。他们依旧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上,丝毫不慌。

因为阴戏《走地府》的情节比较简单,其中小鬼游街,也就是纸人在戏台上转圈是最核心的一出。

所以,这俩纸人至少要转九圈,中间夹杂着包公的唱和念,防止观众光看演员转圈再看烦了。

也就是说,我有九圈的时间看清纸人的口型。

第三圈,赵虎的速度有所放慢,纸人来到台前的刹那,它猩红的嘴巴再次张合。

“小心……”

即使转圈的速度变慢,我也只读出了两个字。这得多亏扎纸匠技艺高超,将纸人的五官做的就跟真人一般,我才能解读它的口型。

只是说了小心两个字,纸人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。

“嘎!嘎!”

突然,老宅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有老鸹乱叫,然后就是一阵扑棱。

听到那个动静,坐在戏台子底下的人,脸色都不咋好看。

家里的老辈儿人讲过“坟前枯松、灵堂老鸹”都是邪门儿的东西。

谁要是同时碰到其中的两样儿,那可是极大的不吉利!

记得我刚上小学那会儿,同村的一人家出殡,那房顶上就全是老鸹。

当时大家都没怎么在意,只有个瘸腿老婆子在念叨,说是要出事儿。

谁也想不到的是,第二天晌午,那家就又死人了。

打那以后,我们村办丧事都先看看附近有没有老鸹窝。

我深吸了几口气,越想越觉得不对劲,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。

不过是参加个葬礼,竟然看到了纸人说话,而且纸人还提醒我小心敲门的人。

“金锣鸣鼓、大噪特噪。王斌生魂灵已上天台,吾等去也,去也!”

黑面包公大吼完一嗓子,就迈着步子走了。

台上的纸人也被家属放进了冒着火光的铜盆里,大火将半人高的纸人吞噬,招魂幡停止了晃动。

说来也奇怪,那纸人被火烧掉之后,我的心情好像轻松了不少。

这仪式一结束,其他人也没多逗留,只是安慰完老爷子的亲属,就急匆匆地往外走,没有一个人留下吃席。

“现在是四点五十二,村口的大巴应该还在,得快走了。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,心中有点着急。

白塔村离江海市比较远,下午五点有最后一班到晴隆县的大巴。到县城后,我需要再坐102路公交车,直达江海市火车站。

我住的秦淮小区,就在离火车站三公里的地方,骑辆单车走二十分钟就能到。

和王家的一些亲戚打过招呼后,我背上自己的帆布背包,就要走出老宅的院门儿。

就在我转身的刹那,我听到王老爷子的老伴,正哑着嗓子和别人哭诉。

“昨天夜里,大概十二点多。有个送外卖的敲门,可俺们根本没有点过外卖。等那个人走了之后,俺家老王就一直嘟囔着厕所门口站着个人……”

老太太的话把大家吓了一跳,所有人都清楚,他们俩没和家里的姑娘小子一起住。再怎么说,屋里都不可能出现第三个人。

我的冷汗已经下来了,其实,昨天半夜十二点,也有人敲我家门来着。

只不过我没开门,甚至都没和那家伙搭话。

大半夜的敲门还说外卖什么的,一听就不是啥好人。

我独居三年,还从来没给陌生人开过门,都是隔着门问答。

倒是王老爷子心善,也不寻思有坏人,肯定又开门聊天了。

这么说的话,本来该死的是我,王老爷子算是替我挡了一命!

说起那个外卖员,让我浑身发冷的不仅是因为他敲过我家的门……

半年以前,我的楼上搬来了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。

他每天早出晚归,上下楼梯的声音都非常大,像是特意在狠狠地跺脚。

有一次,我实在忍不了了,就卡着他回来的点,等在自家门口。

我打算好好说说他,提醒下,让那小子注意影响。

脚步声到点响起,我一把拉开房门,却看到一群白衣大褂的医生。

还不等我反应过来,就听到有人喊我,让我先进屋。

几秒钟的功夫儿,我就看着医生们抬着担架走进了电梯。

后来啊,我才听楼下的老太太侃大天说,抬走的是个外卖员。

那时我才明白过来,为什么楼上的小伙子早上六点就走,深夜十二点才回来。

到此为止一切都还很正常,诡异就诡异在外卖员头七的那天晚上。

当天正好是农历十五,月亮大的很,我就听到楼道里有人走路。

第二天和小区保安下棋聊天,那老哥告诉我,七号楼死了个小孩儿。

小孩儿的家长说,当天夜里,孩子总喊外面有送外卖的。

自那以后啊,小区里就传开了。

“咱街道的大仙儿明言了,那外卖员成了厉鬼,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,他就会随机敲别人家门送外卖。”

“可别小瞧他,那玩意儿就跟降头似的,吓人的紧!开不开门,都得死!”

这都是小区保安老张告诉我的。

看来,今晚上我是睡不着了。

我踏出王家老宅的门槛,抬头看到天上堆积起大团的乌云。深秋的风凉的丝丝入骨,我紧了紧衣服,向着村口小跑而去。

还没跑几步,我就听到有人喊我。

“杜炳春!”

我惊讶的回头看去,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