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夏国。”姜堇又给他倒上一杯茶。
“怜儿。”纪纲声音有些哽咽,这答案他信了八分。“她现在可好?”
“现在很好,不过以后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你也知道夏梦怜是个绝色美人,世间少有。夏国王室的那些混蛋可比姓沈的荒淫多了。夏梦怜的母妃静安夫人好像就是被她亲......”
“别说了!”纪纲茶杯一掷,“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,难道就是为了三十万担粮食!你若是知道夏梦怜在哪怎么可能会告诉我,你早就会杀过去夺人!你与沈安合谋杀王谋反,不就是为了怜儿吗!你爱她爱得那么疯狂你怎么舍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我!”
茶水肆意,一粒叶梗飞溅到姜堇面前。
又是一个说自己爱夏梦怜的人。姜堇垂眸紧思,记忆滚滚而来。
他记得那个叫夏梦怜的女人,她曾经救过自己。可是为什么那人的样子她一点也不记得了,只有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。
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孟小星,那个昨天不顾危险挡在自己面前的姑娘。
她的一颦一笑像是刀刻一般,烙在自己脑海之中。
他喜欢的是孟小星,绝不可能是那个夏梦怜。
手中茶杯被捏碎,茶水混着血水慢慢流下。
姜堇知道此刻的他是清醒的,可是思绪为什么会这么乱。
“哈哈哈!”看着姜堇一脸的茫然,纪纲突然大笑起来,“你竟然真的。好,我信了你的话,三十万担粮食我给你。”
纪纲话锋一转,衣袖一扬,大步地向外走去。
听到脚步声走远,手上灼烫感慢慢消散,一脸茫然姜堇眉头一松,露出一个意味悠长的笑容。
他慢悠悠的再给自己斟一杯茶,不徐不疾的喝了下去。
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
小鱼儿到底是哪一个还不得而知。
暮色正浓,西边一弯月牙慢慢爬上山头。
“丫头丫头,吃这个,大肘子好吃。”虬髯客抓起一只肘子递到孟小星面前。
虬髯客的蒲掌又宽又厚,手掌上沟壑老茧恒生,黢黑黢黑的外掌,里掌发红,掌沟里的泥像是几年都没洗干净过,黑漆漆的泥污混着大猪肘子的油水从孟小星面前滴下,孟小星无比嫌弃地推开他。“我不吃。”
虬髯客碰了钉子,心头不快,身后的兄弟纷纷起哄,只得硬着头皮再把肘子往她面前递一递。“欸,你这丫头,肘子可是好东西!你要不吃就是不给我老金面子了。”
孟小星等了姜堇那混蛋这么久早就积的满肚子的怨气,看到这厮还如此凶悍地对自己说话,毫不示弱地站起身来,“哼!我说不吃就不吃,你还要打我吗!”
“嗤。”身后几人齐声发笑,老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,还第一次碰到这么不给面子的钉子。
“行了,二哥,小丫头不吃就算了。我吃我吃。”唐笺赶忙过来打圆场,看姜堇心疼她的架势,这小姑奶奶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姜堇非揍他一顿不可。
“这没你的事,这丫头性子这么烈,对我胃口。不过这般不通情理,以后嫁给我们老大可有罪受了。”金元推开唐笺已有些怒气。
“谁要嫁他了,你这大块头磨磨唧唧,要打便来打。”孟小星举起小拳头,踩在高高的木槛上与金元对视。
“嘿,你这丫头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,那今天我定要好好试试你的功夫。”
虬髯客金元,最早是在通州卖牛羊肉的。祖上传了一套刀法,被他用的是炉火纯青,杀二百多斤的牛,就只见刀光在闪,刀收,一只牛从里到外被解的整整齐齐,而一滴血水不沾刀。在通州以北都是有响当当的名号。
后来通州城闹饥荒,金元便加入通州军的。年纪虽然比姜堇大很多,但姜堇数次救他,十分拥戴姜堇。而凭他一身的刀法,在军中难觅对手,用实力打响通州军二虎,狂刀虎的名号。
“二哥,你们不能打呀!”唐笺知道昨天是孟小星把姜堇救下来的,这丫头功夫肯定不弱,可是狂刀虎金元舞得虎虎生风的菜刀可是见过血的,军营里都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。
“小八,你让你二哥试试这丫头的功夫,他手底下有分寸的。”营帐里剩下四人都走了出来,大有一看好戏的架势。
“对呀,这丫头性子这么烈,以后嫁给我们老大肯定会吃亏的,先叫老二试试她。”
“三哥四哥,你们根本是在看戏吧。”唐笺被几人劝住,只得换个方式迂回前进,“二哥,这样吧,我来跟孟小星姑娘打。你刀又不长眼,伤了她我就死定了。要不然换我来跟她比。”
“我不用刀,”金元将腰间别的两把刀扔掉,“还有你?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那能叫比试吗?”
唐笺被说得满脸羞红,他的功夫确实是通州九虎里面最弱的,但是行军打仗从来都不是靠蛮力,重要的是智慧!
“行了,别浪费时间了。你们几个都上吧,你们要是能碰到我一片衣角就算你们赢。”孟小星一脸不屑道。
不是她托大,她眯着眼也能看出这几人的实力,这几人拳脚功夫都还算不错,但是这轻功似乎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半分。
她打他们一群,绰绰有余!
“好,你要是赢了我以后就喊你姑奶奶。”金元横行这么多年,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白的侮辱,举起拳头向着孟小星冲去。
孟小星懒洋洋地看向剩下五人,眼神示意他们一起上。
五人哪敢一起上,这要是赢了,也是以多欺少!输了的话,额,不可能输,绝对不可能输!
万一输了,那将是丢脸一辈子的事!
所以,谁会上啊!
大家都在看金元怎么逗逗这个小丫头。
可令所有人惊呆的事情出现了,就在金元即将要到孟小星身前时,孟小星诡异地从当前位置消失,忽然又出现在金元背后,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脚。
孟小星拳脚功夫不强,这一脚绵软无力,对金元毫无影响。金元心道,也就这点力道,回身一抓,孟小星却如鬼魅一般又消失不见,正犹豫见,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,连踹带打。在众人目瞪口呆下,金元连孟小星衣角都没碰到下,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胖揍。
金元两手已经被钳制,半倚在栏杆上无比幽怨地看着越站越远的五人,大喊一声,“还不来帮忙!”
这怎么帮,这根本没法帮!战局很明朗,对方单方面压制,金元根本是在被人吊打。
几人面面相觑,一齐把唐笺推了出去。
“你们!”唐笺看着身后十分不讲义气的几个义兄,又看着被孟小星束起双手的金元。长叹一口气,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算盘。拨弄了几下,马上举起算盘。
“小星姑娘,我扛不过三招,我投降!”
“嗤。算你识相。”孟小星一声轻笑,松开了钳制金元的手,总算消了胸口一股怨气。
金元甩甩酸痛的胳膊,再次看向孟小星就像看怪物一般,张了半天口,愿赌服输地喊了句“小姑奶奶。”
万幸这时,那个扎着半头辫子的青衫男子拎着两手东西总算姗姗而来。
“老大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金元第一次觉得自己老大如此的可爱。
孟小星闻声回头看去,太阳已经落下了山,天地却还未全暗,天青似靛,勾月明华。
那个青衫男子正笑着向她走来。
他一双笑嘻嘻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温柔和喜欢,半点都不作假,孟小星的眼睛飘忽到一旁不敢对视。
心里一虚。
“小星吃饭了吗?”姜堇走到她面前,揉了揉孟小星新梳好的辫子。
孟小星闻到一阵烧鸡的味道,胃里空虚虚的感觉总算袭来。“没有。”
姜堇拎起手里的食物,“走,我们一起去吃。”
“大哥,我也没吃饱。”唐笺嬉笑地走到两人面前。
“老大,我也是!”
“老大,我也要吃。”几个大汉纷纷打趣道。
姜堇正准备一脚踹飞唐笺,孟小星双手叉腰护在姜堇身前。“哼,你们谁要吃小星的烧鸡小星不介意再揍他一顿。”
看到小拳头挥舞,几个大汉纷纷打了个寒颤。
“算了,不打扰大哥小嫂子了,我还是去吃肘子吧。”唐笺笑嘻嘻地跑进营帐。
“唉,重色轻友啊!”几个大汉也纷纷进了营帐。
“可怜我们没人疼,再吃个肘子吧。”
“老三,你都吃几个了给我留几个。”
“你们几个都不够义气,刚刚都不来帮我。”
“嗤。”孟小星笑着看向姜堇。“这几个叔叔还蛮好玩的。”
“好玩?”姜堇听她这么说,像是听到新鲜的事情,又想起刚刚孟小星捍卫食物时第一个就说到烧鸡便把这事放一边,更有兴趣的问着,“小星喜欢吃烧鸡吗?”
“恩恩,我最喜欢烧鸡了。”孟小星从几个食盒里第一个找到烧鸡。
“那以后我每天买给小星吃。”
“好!”
“哦!你别忘了,你答应过我,我们今晚要回夏国。”孟小星撕下一条鸡腿递给姜堇,一抬头就撞上他一直看着她笑的眼睛。
“嗯,吃完我们便走。”
沙场秋月,疏疏夜风都不敌他眼里柔水般的光耀眼。
孟小星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,再次把头低了下来。
这个男人眼睛不能多看。
夜深露重,姜堇留了一封信给几人,便驾着马带着孟小星上了路。
“你有那么多马为什么也要骑我的时晴。”孟小星被环在姜堇身前,别扭地用手肘戳他。
“时晴是难寻好马,我的马都没有时晴快。”姜堇自然地抱紧她,入秋的夜越来越凉。
“你很重的,时晴都跑不快。”说起这事,孟小星不免想起昨晚,自己背着他四处躲追兵。
“你以后还是要减减重,那么沉,我都扛不起来。”
“好,都听小星的。”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,孟小星慢慢阖上了眼。出来六七天几乎都没怎么合眼,身后结实暖和的怀抱让她睡意慢慢涌上,不一会儿,便沉沉地睡去。
姜堇见孟小星睡着,轻轻地调整姿势,让孟小星睡得更舒服一点。月亮越来越亮,四野清明,黑马不急不慢地小路上疾行着,扬起一路尘土。
而在他们单骑之前,一队轻甲在官道上驰骋,趁夜色狂奔。
时晴行了七日才到卞城。
沿途越见荒凉,阴郁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夏国,城外尸骸遍野。空气中弥散着腐烂的臭气,无数染了瘟疫的人都被聚集在一起,卞城郊外搭满了布棚。一些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在城墙下熬着草药,一队士兵模样的人,围着厚厚的面巾,来回巡查维持秩序,如发现有人死直接将尸体扔到火坑里去烧。火坑中火不曾歇过,毫不留情地咀嚼这些已经被抛弃的人。
“我们不要再去了。”姜堇握紧孟小星的手。
“不行,我一定要见到怜儿姐姐。”
姜堇叹了一口气,细细检查她的手臂和后颈。
“有没有觉得身体痒。”
孟小星摇摇头。
姜堇确定无碍才道,“现在卞城太危险了,我一个人去找夏梦怜好吗?”
孟小星紧紧拽住他的衣袖,“我要跟你一起去,我师父也在,他一定有办法的。”
姜堇摇头,“天花疹疫我小时候发过,那个时候我也跟他们一样,躺在棚里等死。我阿娘阿爹还有弟弟一个一个地死在我面前,然后就剩我一个人了。”
姜堇说得很是平静,却让孟小星感受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。
“我记得那时候,棚子外有一只饿红了眼的野狗,它一直在等我死。可是可惜最后还是我把它吃了。”
孟小星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头顶的人,只觉得心里一阵悲伤。
她自懂事起就跟在孟黎身边,一直梦想能够离开孟黎的束缚,而这一路走来,肚饿神倦,沿途饿殍遍野,流民无居,这才知道师父对自己的束缚也是保护。
自己从没有饿到以狗为食,而头顶的人,只是比自己长七岁的人,却要在很小时候给自己扛起一片天。
“吓到你了吗?”姜堇见孟小星正水汪汪地盯着自己,清澈的眼底装满了惊讶与心疼。
“没有。”孟小星垂下头,用袖子蹭了两下。“你不要怕,以后小星会保护你的!”